南望山下忆地大,还似少年游!
2016-12-19 17:13 来源:矿材网 编辑:矿材网

武汉的高校多位于武昌东湖周边,而这些校园又多会与一座山关联,像武大的珞珈山、华工的喻家山、华师的桂子山等等。说是山,其实叫丘陵更合适,属于大别山西南平行长江分布的江南弧形丘陵的一部分。从龟山、蛇山、洪山、珞珈山逶迤向东南的一长串单斜山中,海拔最高的就属磨山以南的南望山和喻家山,分别达139m141m,我们地大的宿舍楼就位于南望山南麓。


刚毕业回家的那段日子,时常梦里悚然惊醒,却看不见早起跑步时月光透过林梢洒在南望山布满石子的小径上,也听不见夜晚骤雨后教一楼明晃晃灯光前的蛩蛩足音,才明白曾经亲切的朋友、球场、教室、酒桌都已不在身边,也许从此后地北天南。那些雾里雨里同行同跑过的道路,那些同甘共苦汗水淋漓后的欢乐,都作了山林间啾婉的鸟鸣一般渐渐远去罢,更怕回去,那一切会不会都改变了模样? 

南望山,旧名来旺山,据称是因早年间张有来、张有旺兄弟到此开荒而得名,周围原是农田村庄;七十年代末,原北京地质学院由江陵迁来在山南建校,九十年代末又得了山北的一处老厂作校区,为此还建成一座隧道沟通南北,可算大学中独一份吧!

南望山东连喻家,西望珞珈,北眺东湖,南环校区,没有龟蛇锁大江的声名气魄,也没有百年武大青苔古楼环抱珞珈的古朴沧桑,却也林木满山,雄卧于江湖之南,多年来更被挑中为军事要地,山顶有空军雷达连,山北有陆军舟桥旅,山西侧还环绕着省军区的数个单位以及邮电科学院等。南望山中间有断裂形成的鞍部,形成天然大路一直通向北面的东湖浴场。大路掩映于林木之中,又沟通着四面八方的山中小路;而且,路口就在我们宿舍楼的后面,是我们时不时全班出动,去山上烧烤、或者穿拖鞋走到东湖边的沟渠里摸虾捉鱼再回来辣炒会餐的必经之路。

平时站在楼顶平台上或是我们位于六层的宿舍窗前就看得清满山葱茏,当然,还有春日里一嘟嘟山玫花爬上刚吐嫩绿的林梢,梅雨时轻飏着薄雾轻烟、盛夏的苍翠里满山嘶鸣、秋季斑驳出樟红栎黄松绿,冬天早晨呼啸的北风拼命摇动窗棂,下雪时绿底白盖转眼间簌簌有声……都作了如今,张开五指抓也抓不住的记忆。 

宿舍后的南望山

记忆如东湖畔涌退的潮水,反复淘洗后只余下点滴明快的印象,而更多灰暗的煎熬、往日的矛盾都沉淀、封存入了阴晦的湖底。 

入学第一个学期辅导员留了题目《初到南望山》,记着有位同学在结尾写上“初到南望,永远难忘”。咱们就是这样成为一个班级,从在地勘楼前第一次合影,到花山-龙泉山测量实习,黄荆堂的构造、化石实习,又去到北戴河基地、周口店基地共同渡过两个月野外的训练,集体跑完过12公里越野,以及无数次在楼前的蓝球场上展开宿舍间、班级间、年级间、邻居系间的比赛,为周口店联赛和毕业杯联赛对阵同一个对手而痛恨或欢呼,直到毕业前的生产实习和熬出论文,我们有过多少在一起走过困难或接受折磨的日子啊!所以毕业前那次全班喝酒,喝倒了如此多的人喝出了那么些的故事;所以毕业时走一个难过一群,直到站台上再也流不出泪水,直到耗尽力气从车站返回学校的路上远远望见高耸的南望山时才发觉分隔的伤口…… 

在那之前,每次放假返校,一看见南望山都会兴奋。而后来,偶尔听到朋友提起南望山的名字,都会涌起一分莫名,也许是明晃晃的一下心痛。是想起那些苦多甜少的光阴?是怀念那些远离的同伴?或者,记起了山中偶遇的奇人,年轻挥洒的笑声,夕阳里笼罩或雨丝下轻覆的楼顶、跑道、军营、湖堤?或者,因为当年在雨中的山林间漫步时我们共同许下的愿望仍然是此刻为人处事的底线?还有那时,你叮嘱说在地质行里要至少忍耐十年寂寞,在你给我看的信里有在地质队工作同学讲述种种现实的不平,有市场改革中被抛弃的无奈,甚至队友被山洪卷走的难过……

那两年专业思想最动荡的时期,我们一起苦恼,又暗中打气,在先后有不少同学转了专业之后,我们的坚持靠的是无奈后的相互支撑。当然,还因为有几个仰慕的身影,如那位满头银发每年都要上西藏的郭老师,曾作为第一代珠峰登山队员而冻坏脚趾的纪老师,课上兴致勃勃在介绍老百姓“开门金、闭门金”找矿经验的同时,不忘诙谐地调侃文革后冰川学界个人恩怨的曹老师,把“人无我有,人有我专,人专我精”作为座右铭的杜老师,乃至传说中的几位院士风采……诸位先生于实验室里天天浸泡标本的枯燥,野外带学生实习时“登必至极,穷途不忧”的坚持,就此标定了我们对于职业的想像。 

依然记得在选修课上讲科学史的王老师所介绍的前辈风采:中国地质学开山级的几位,章丁翁李葛,均是传统学者的典范,章鸿钊先生擅写古体诗词,丁文江先生才华横溢立志科学救国却于野外意外早逝,翁文灏先生有同样抱负却因卷入政治一生坎坷,李四光先生在接到地院学生的信后竟于周末专门跑来带他们上西山实习半天…… 

南望山北眺

高考结束时,坐在汾河滩边,望着火车轰隆隆地开进开出对面青苍凝重的西山,抑制不住就要可以实现看看山外世界的夙愿而满怀喜悦。但当带着中学时代初成的单纯人生观,满怀热情地投入到第一次远离家乡的集体生活中时,却很快感受到周围人彼此巨大的思想行为差异,以及个人难以处置得当的矛盾,再加上艰苦专业对于身体素质的高要求,很长时间自己都陷于苦恼之中,那时独坐山顶眺望东湖,望到眼睛酸涩也望不见北方的家乡。

放到今天的孩子身上,也许这种心理问题会很快过去,但那时我却用了一年多,通过广求书籍,伴着一个个朋友的直观劝导,才逐渐跳出了身边的小圈子,逐渐懂得如何认识矛盾。还有,同宿舍湖南的张说,他高中时身体也不好,但相信只要肯流汗,就一定能改变。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清早在残月的光辉或者薄雾的遮掩下一气跑上山顶再绕过山后跑回来,后来的几次野外实习中也真的多了一分自信。 

明亮的日子,在夕阳辉映的山坡上听朋友弹吉他一起唱我们都喜欢的歌,在周末的下午跟在朋友的自行车后面一路长跑到东湖然后回来洗澡看电影;黯淡的时节,一次次的晚自习前后,在楼顶吹拂的山风中,互道人际间的烦恼,指驳彼此身上暴露的缺憾,倾听同伴的人生遭际,还有更多是关于不公平的辩论,因为那时自己也可能在享受种种不公平带来的好处……课余之时,曾经寻遍南望山后的每一条小道。再后来,也是同一片熟悉的山林前,于簌簌落雪的寒假道别宿舍的兄弟,在闷热嘶吵的夏日送走熟识的同乡,或是伙伴一起走在山道上沐雨穿雾观湖听雪,就没有了曾经的浮躁苦闷。 

南望旧时路

自南望山向北,就是东湖的磨山风景区,当年沿着北去的起起伏伏公路,多是水田、鱼塘、山林、茶园,劳作的人们,以及红瓦覆顶的村庄,一直到中科院东湖水生植物园附近,就是我们学校“一二-九”长跑的12km路线。辅导员给过我1:200的地形地质图,所以我清楚那中间还有很多漂亮的湖山林园,搁现在却已经大多开发了别墅。当年那条路很漂亮,春天的阳光穿过挺拔的水杉林、洒在东湖堤上时,人的脚步会不由的十分轻快;冬天的北风呼啸着把湖浪拍上岸边,凝成一簇簇神话般的冰棱时,自然体会得到季节更替的威严。 

其时磨山的楚文化游览区已经初成,我们好多次或买票或翻山进去,浩淼烟波前的楚天台以及湖山之间那些屋檐高翘的黑红楼阁,直观地以崇凤崇火的楚文化提醒我们见识汉文化的另一源流,体会两千年前屈子特立独行的背景。 

那时节,两湖学子最崇拜的是青年毛泽东,甚至有不少人模仿其当年行为;如青年毛泽东结伴作工游历数县、雨里奔啸岳麓、冬日横渡湘江的激扬行为都曾是我们梦想的榜样。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大江上下,楚越文化所塑造的江南人物,也许保留了更多因天高皇帝远而遗存的独立直率风气,吃苦打拼不满足现状,迁徙流动不安于保守,还有把“亲兄弟明算账”挂在嘴边的明朗个性,让我们得到濡染,也让我们更多地反思自身源出家乡的秉性和观念。只有在异乡的漂泊里,才会对家乡有更深刻的关注,才明白自己离不开的水土和亲人。

南望山就这样悄然改造了我们,不知不觉中为我们的血液溶入一点灵性,然后任我们四海为家。 

十年聚会时,打前站的向阳曾直播过十分传神的记录: 

“穿过梧桐小径,来到51栋。站在楼前的篮球场上,栏板上贴着李宁牌的广告,楼上悬下来‘××××杯--地大篮球顶级赛事’的横幅,看着场上的年轻人,好几个同学开始伸出手来揉眼睛。浮现起了自己的某一段记忆?我相信那只是因为周围梧桐树上飘落下来的灰。” 

“一见面,大家的体形、声音甚至相貌都和十年前有了很多变化,很多同学第一眼几乎认不出来了。可是,当我们在校园里漫步,在博物馆探询,在东湖上泛舟,在南望山林里穿行时,当我们在51栋前的球场上驻足,顺着斑驳的楼道爬上6楼,站在楼顶眺望南望山的景色时,多么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浮上胸口,一下子翻腾出来。在生活的压力下,在现实的挣扎中,大家都有了很多的改变,以至于我们都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武汉的相聚实属不易,正是这样克服种种困难的相聚,让我们真切地体会到,这种埋藏在深处的情,足以让最坚强的你感动。”

作者:李峰,山西太原人,构造地质学博士,从事地震地质工作,包括活动断层探测、重大工程安全性评价、地震现场应急工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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