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三宝
从上个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我一直在省水电厅设计院地质队工作,从事水利水电工程地质与水文地质。具体的活儿有勘测钻探、有地质条件评价、也有初步设计及施工处理。我们当时所用的工具主要是地质锤、罗盘和放大镜三大件,也就是所谓的传统“地质三宝”(见下图,但地质锤是从网络抓来的照片,并非我的长木柄地质锤样式)。说实在话,那是用最原始、最简单的工具来探索岩体复杂多变的过去,为现代水坝的设计提供依据,并预测大坝未来的稳定。用时髦话来表达,工具与成果是极不对称的。因为地质锤,顾名思义就是用在地质勘探的铁锤而已,没有别的功能。至于罗盘,不过指示方向罢了。用农民的话讲,这玩意儿还不是地理先生看风水的“罗庚”吗?放大镜更不希罕,集邮爱好者所用的甚至比我们还高级。可见,我们的工作开展,下工程报告结论,特别要提出物理力学参数、指标,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了。
在地质三宝中,与我最亲密、感情最深的是地质锤。地质锤既是我的工具,随身携带;又是我的伴侣,形影不离。地质锤还是我的朋友与寄托,跟着我走遍八闽的山山水水,叩问沉睡的巉岩峭壁,在峡谷里低吟浅唱,也出现在我写的短诗中。
千变万化地质锤
回忆我所用过的地质锤中,有几把地质锤留下难忘的故事。
1964年,刚来地质队,我在设计院器材科向刘孟冬领到了第一把地质锤。那是一把标准的苏式地质锤,块头大,下方近似园形,笨头笨脑。带着它,我下到南二水电站长潭边工地。老同志一见到这把地质锤就大笑起来,笑得我满脸狐疑,觉得奇怪:难道你们的地质锤不是这个样子?于是,老队员吕拱南娓娓向我道来:因为岩石不同,风化不等,硬度各不一样,所用的地质锤大不相同。比如砂岩、页岩之类的沉积岩属软岩,用小一点(锤)就够了。可是火成岩很坚硬,像花岗岩、熔岩之类石头,(地质锤)没有一定份量就敲不开岩石的断口。还有的老队员吴志雄说:用途不同,对样式的要求自然也不一样嘛。打岩矿标本要大些重些才有劲;研究地质构造,地质锤主要用来去除复土、判别基岩,刮削石头,看清断层带里的断层泥、糜砾岩的性状特征(见下图),就要小些,不必太重。最好锤子的上头还要尖头型或一字平铲头型,稍往里弯,才适用。原来如此,别小看简单的地质锤,里面竟然还包含着“具体事物具体分析”的道理。
失之交臂地质锤
1968年底,文化大革命转入“抓革命、促生产”阶段,也就是恢复生产。我们地质队员又重操旧业、手拎地质锤、腰别大罗盘、肩挎地质包,下水电工地去。行前,一位老地质队员李正燎将他用过的地质锤送给我。这把锤是地质队自已打造的,在花岗岩地区实用,好使。我带着它到闽西、行闽东,它跟着我走了好多个工程。我越用越顺手、越用越喜欢。可惜,1971年在闽东霍童溪峡谷里做地质填图时,在左岸悬岩峭壁上作业,穿过“步步险”时,不小心我一脚踩空,整个人从岩壁上直溜溜、哗啦啦掉下河去。结果,人被大家七手八脚救上来,保住了命。而那把地质锤,连同罗盘和野外记录本,都被龙王爷没收去了,害得我心痛了好久好久,一直掂记着那把地质锤。下图为峭壁,及在峡谷建成的拱坝。
保驾护航地质锤
还有一把地质锤,那是在华安水电站工地上,我们几个人从工程队要来一根钢质很好的钢钎,画了一张图,专门请铁匠打造的。当地老百姓对我说,番石榴木比较油韧,不容易折断,当锤柄最适合。因此,有了锤头后,我就挑了一根50~60厘米长的番石榴木柄配上去,确实靓丽。这把地质锤不光好看,因为木柄长,在攀高跳下时也好用,倒过来抓在手心可以顶个小拐杖,煞是实用。更令人叫绝的是,它还是件武器。有一次,我们3人勘测小组正在丛林灌木里填图,突然遇到一只毒蛇,嗖嗖地从背后向司徒新扑去。我与刘汉云见状大叫,急忙分开从两边包抄过去。司徒新转回头来东躲西闪。随后,三个人各挥长柄地质锤,配合默契,将这只毒蛇砸死。说实话,如果没有那么长的柄还真不灵。所以,脱险之后我戏称手上的地质锤是“护身长剑”,“保主有功”。
忍痛割爱地质锤
除了生产用的地质锤,有一把特殊的锤子,特别有意义,令我怀念。那是1970年代,一无职称,二无奖金。地质组专门打造了一批小地质锤,分发给“功勋”队员或“资深”队员,以资奖励,完全是民间行为,有点现在中国地质学会表彰“金锤奖”、“银锤奖”的味道,却有着特殊的份量,比拿到公办的劳模还荣耀。事情没有公开,人选也没有评议。谁该得谁不该拿,民心是一把枰,反正大家心里有数,特准。拿到小锤子的人不张扬,拿不到的人有自知之明,也不说什么。我有幸获得一把,喜滋滋的。小地质锤,锤头长约8厘米,柄长12厘米,小巧玲珑,人见人爱。后来,一位朝夕相处的战友谢天豪要调回老家广西去。离别前那晚,大家在工棚里吞云吐雾,抽了好多包劣质烟,喝了不少土酿红酒,说了好多空话,发许多牢骚,唯泪水含在眼眶里没滴下来。但是说到动情处还是有些咽哽,虽没哭出来也已伤心,难依难舍,相当悲壮。他是1958年毕业后赤手空拳来福建,攀山越岭几十年,先为水电贡献了青春,再为水电贡献了家庭;先贡献了自己、再贡献父母,最后贡献女儿。一家老小至今还在农村生活,女儿在乡下读书,确实是无名英雄,也是我们大家的命运。难道就这样让他孓然一身,双手空空地走了?我前思后想,感慨万端,却无以表示,最后忍痛割爱,将这把小地质锤送给他,权当纪念吧!
地质锤,跟着地质队员形影不离、走南闯北,日久生情、感情笃深。你印记下时代的痕迹和沉重的话题,也留下地质队员当年的艰苦、贫乏与无奈。
路,漫漫兮。
文章来源:芗子的博客,感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