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丨记忆中老家山下的那条河
2018-11-26 10:06 来源:中国矿业报 编辑:矿材网


 老家山下有条河,名字叫沙河,其实这条河没有寄托某种情感或者地域特征的名字,估计流经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名字,过去老家那一块就叫沙河乡。到底是乡以河得名,还是河以乡得名,都不得而知。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似乎从未关心过这条百转千回的河,所经之处是怎样的风景,或者最终流归何处。


 从老家山窝里出来,沿着一条小溪,穿过一里多长的田垄就到了河边。河的水面很宽,最宽时有六七十米。河水随着季节更替和天气变化而深浅不同,最深时有“齐腰深”,大部分时段的水深都在上学孩子们的膝盖上下。河上的木桥架在河道最窄处,由十几块桥板连接。桥板是地道的老大粗,三根碗口粗的松木稍加斧斫,用铁丝铁钉平行捆固,非常扎实耐用。



 为了不让木桥被洪水冲走,春夏之季乡亲们几乎每天都要“夜观天象”,几个长者会凑到一块预测会不会下雨,下多大的雨。如果预测河水会涨得很高,就要连夜把桥板收起来,放到河水淹不到的地方,等河水退了再架起来。预测失灵的时候,突发的山洪总把木桥冲得无影无踪。“青蛙叫,大雨到”、“天色亮一亮,河水涨一丈”,这些从老人们那里听来的天气谚语,至今我还记得不少。


 孩子多的人家都做过木桥,父亲把很多心思和时间都花在木桥上。他做的木桥用树最粗最直,捆扎的每块桥板中间都要多加两根固定的横档,原木之间不能吻合的空缝都要用小木条嵌起来。走在木桥上不打滑,不摇晃,人家就知道是我父亲做的。


 那时的山林管得很严,每个有山场的地方都有一名谁都不敢惹的护林员,连家里烧火做饭的柴禾都不是能随意砍的,也只有砍树做木桥时,“铁面无私”的护林员才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砍一根树扛到河对面的镇上能卖几块钱,一家人一个月就能衣食无忧。父亲把自留山上不舍得砍的树都砍去做木桥,母亲嘴上不说,心里着急,一到阴天,就催着父亲快预测一下会不会下雨,一到下雨就催着父亲快去把桥板收起来放好。为了照看木桥,父亲特意把家里的农田从家门口换到了涝不保收的河边。干完田里的活,总要到木桥上走几个来回,看看稳不稳,牢不牢。每次洪水过后,父亲总会天没亮就起床,赶在孩子们上学前把木桥重新架好。冬天有时一连几天下雪,父亲每天都会早早地去把木桥上的冰雪铲掉,然后站在河边,嘴巴使劲地向冻僵的手上呼着热气,眼睛盯着上学的孩子们陆续过桥。


 洪水期间河上没有了木桥,孩子们上学要靠大人背过河,放学了再去把孩子背过来。父亲每次背我过河的时候,总是把我背得高高的,让我的双手能够箍住他的脖子,不停地叮嘱我抓紧了,齐腰深的洪水看不到水底下哪里有石头,哪里有绊脚的东西,只能小心翼翼地探着石头过河。常听说大人们的脚崴折了,蹆划伤了,从没听说孩子从大人背上掉到河里过。


 扒在父亲的背上,我从没想过这河上有朝一日能架起一座不会被河水冲走的大桥,只想着一年四季不下雨,不涨河水多好。盼着自己早一天长大长高,不用父亲背,自己可以过河。


 洪水带走了沙滩和河套处的零星杂物,一两天的时间河水就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水草又茂盛地生长起来,水面上不时有水鸟掠过,洗皱的沙滩又有了不同季节的喧嚣。


 秋天是河水最安静的季节,温暖的阳光照得河面波光粼粼。各色各样的小鱼时而在倒映的蓝天白云里悠闲地游荡,时而相互追逐,在河边的水草里捉起迷藏,时而把小嘴伸出来,亲吻水面荡漾的阳光。


 夏天是河里最热闹的时候,伙伴们每天上学都要在河里玩会,有时干脆不走河边的公路,直接沿河玩到学校,经常迟到被老师罚站。尤其是下午放学,男孩子在河里玩到天黑也不舍得回家,经常得家里人打着火把,沿着河边大声喊着呵斥着找人。


 一到放暑假,我常常逆河而上,到离家五六里远的同学家一玩就是好几天。说是去同学家玩,实际上是家里吃不饱,到同学家混饭吃。同学的父母对我视如己出,特别是他的母亲,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等我吃好了她才吃,怕饭不够我没吃饱。其实,同学家的境况不比我家好多少,是同学母亲的慈祥,让一大家子生气勃勃,其乐融融。


 同屋场的有些孩子放假是不让出去玩的,要留在家里放牛,或者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我父亲认为,有个孩子能在外面吃饱肚子,家里又少一个人吃饭,这就是最好的收获了。


 高考结束的那天,父亲早早就在河边等我。这天河水不深,但父亲坚持要背我过河。我说考得很不好,父亲转过背说:“没事,回家吧。”父亲这次背我走的非常慢,走走停停,比任何一次都吃力。要是好好读书,好好考试,此时能给父亲一个惊喜,该有多好啊!我哭了,眼泪点点滴在父亲裸露的背膀上,流到父亲的汗水里。


 年少不懂事,懂事不年少。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父亲背我过河,背负的是他一生最大的希望,以为把我背过了河,就背过了这个家苦难的岁月。山村给了我一个流连的回眸,我却始终在岁月里流连山村。如果没有这条河,如果不需要背我过河,父亲的那段时光会不会也是流连的年华。


 现在的河已不是我记忆最深处的那条河了,河道窄了不少,河面上已修起了过水路面,听说即将要修一座能通行汽车的大桥。屋场里盖起了不少小楼,不少人家已搬离了屋场,有的搬到了县城,有的年轻人在大城市里安了家。搬不动的都是曾经背子女过河的老人们,他们哪里都住不惯,就乐意守在那里,一直相信,只要在河上修座桥,也会过上很好的日子。


 几年前,有次回老家碰到下雨天,河水不深,但淹过了过水路面。我正在河边准备脱鞋袜过河时,一个从镇上购物回来的儿时伙伴连忙放下货物,非要把我背过河去。我拗不过他的连拉带拽,只得依了他。在他的背上,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汗味,当年父亲背上一样的味道。


 河水不识霜鬓客,曾是佝偻背上童。每次回老家,出发前觉得老家就在眼前,等到了河边又感觉老家依然那么遥远。河还是那条河,而已经心宽体胖的我谁还能背得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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