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漫漫地夜漫漫，

高下峰峦总一般。
身在洞然明白里，

勿於明白里头看。

——释心月（宋）

雪山

在所有的景观中，大漠苍凉广袤，但了无生机。湖泊静谧安详，但太过柔美。唯有山，立地而起，气势磅礴，变化无常，对视线和神经的冲击最为强烈与持久。

喜欢视野里充满山的感觉。凌空于云端的峨眉山，氤氲在雾蔼中的黄山，刀劈斧切的华山……

但这些山都不及耸立于高原的雪山那样惊心动魄。贡嘎的雄丽、梅里的壮美、亚丁的多姿、珠峰的空灵、南伽巴瓦的高远、公格尔的奇峻、慕士塔格的妩媚更让人激动不已，这才是山的极品。

《中国国家地理》曾经在2003年为四川做了一个专集，取名叫《上帝为什么造四川》。非常有意义的是，传统上一直作为四川美景代言的九寨、黄龙、乐山、峨眉、三星堆等“名片”在专集中受到空前“冷落”。被浓墨重彩的是贡嘎山、稻城亚丁、四姑娘山等四川的非主流景区。

杂志旗帜鲜明地宣称：“看山要看极高山”。

也许在编辑看来，九寨黄龙，乐山峨眉太过绚丽，已经无需多言，所以将目光投向更为遥远的，山的更深处。也许在潜移默化中，杂志的偏好恰好代表了某种欣赏主流风向的改变……

按照山地类型划分标准，极高山是指海拔5000米以上，相对高差大于1500米，有雪线和雪峰的大山。这无疑是一个雪峰、冰川、草甸、森林、湖泊和神秘的组合体，想想都无比美妙。

在这篇专集中，作者认为中国人欣赏山的文化源远流长，咏叹山的诗歌浩若烟海，描绘山的绘画车载斗量，然后主流文化欣赏的山一直是东部的中低山，这些山往往因人得名，人文胜自然。由此，作者断定“古人不爱极高山”。

这的确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不爱极高山其实就是不爱雪山，雪山为什么在古人的审美之外呢？文章得出的结论是“古人没有绝对高度的概念”，也就是古人很难知道山到底有多高，从而影响了对极高山的欣赏。

在中华文明历史长河中，中原文化是公认了的中国主流文化，中原没有极高山，自然极高山很难进入主流文化的视线，能触动文人骚客敏感情怀的是泰山、华山、恒山……。

古人总是乐此不疲地，在前人留下脚印和名字的地方，留下自己的脚印和名字。这个群体注重人文而忽略自然。就算仗剑走天下的李白也只是穿梭于长安与四川之间。在距他出生地江油青莲以西仅100公里的地方，便是我国最东端的永久性雪山——雪宝顶，但这位游侠却从来没有将视线和脚步投向过哪里，也没有留下任何赞美这座雪山的诗句。

杜甫在成都住了六年之久，但他也仅向成都以西投去了一瞥，留下“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诗句，他从没有动过那怕一瞬间的去看看这座雪山的念头。

苏东坡出生的眉山距横断山主峰贡嘎山的直线距离也不过100来公里，但这位中国最富才华的文豪，从未提及过这座山的名字。

不仅是文人，就连最具冒险精神的法显和玄奘，也目中无＂山＂。在他们的西行路上，将翻越祁连山、天山、昆仑山、葱岭（帕米尔高原），沿途的汗腾格里峰、托木尔峰、乔戈里峰皆为海拔7000米以上的极高山，尤其是玄奘越过帕米尔高原经过兴都库什山脉前住印度，在印度沿着喜马拉雅山山脉的南坡一路西行，几近尼泊尔，相信那一系列8000米以下的高峰一定进入了他的视线。但在他的《大唐西域记》中都很少有他对雪山那怕是敬畏性的描写，他把更多的目光都投向了异域风情和奇闻逸事，这片世界上仅有的8000米以上的极高山引不起他的兴致，以致于后来吴承恩根据《大唐西域记》所写的《西游记》中，给唐僧不断制造麻烦的洞妖山怪中，唯独没有居住在雪山妖怪。

元代大科学家郭守敬早在元代就提出了“海拔”的概念，他当时以海平面为标准来较汴梁（开封）和大都（北京）的高度，这要比德国数学家高斯提出这个概念早560年。但遗憾的是，象中国古代的其他许多睿智发明一样，由于缺乏实践精神和统治者长期只重人文科学轻视自然科学，这些天才的智慧最终都未能运用于实践，亦未为后人所利用。

较之中国，西方人早在18世纪，便将美洲、欧洲、非洲的所有山体逐一走遍，并开始将目光投向亚洲青藏高原的一系列雪峰。而那时的中国本土，对喜马拉雅山、昆仓山、天山的认知还停留在《山海经》中的神话传说中。可以说，20世纪30年代之前，中国境内的大多数极高山是由西方人来命名和测定海拔高度的，并且很多极高山和地理现象中国人是通过西方的媒体才第一次看到。我们似乎已经习惯被“发现”。

19世纪以后，西方探险家、植物学家、传教士开始大量拥入亚洲腹地，他们的足迹遍布青藏高原、帕米尔高原、横断山、云贵高原、蒙古高原，他们或自一人或组成庞大的马队，带上沸点温度计、无液气压计、测角器、棱镜罗盘和照相机行走了中国传统视线之外的冰峰雪岭。

俄罗斯人普尔热瓦尔斯基、克鲁泡特金、顾彼得，瑞典人赫文.斯定，美国人享廷顿，美籍奥地利人约瑟夫.洛克，英国人威尔逊、金敦.沃德……

他们将新发现的雪山、新测定的山体高度，新采集的动植物标本以及精美的图片和文字发回国内，并引起巨大轰动，以至于又吸引更多人探险者进入。

而此时的中国，正在为要要不保留维系了几千年的封建制度，而大伤脑筋。国共两党也正为各自的主义拼得你死我活。可以说在20世纪30年代之前，中国境内的大多数极高山是由西方人来命名和测定海拔高度的，并且很多极高山和地理现象中国人是通过西方的媒体才第一次看到。

罗列西方“发现”中国的历史，无非想说明，在认识世界方面，中西方文化的差异是多么巨大。古代中国拥有世界最先进的罗盘和制图、航海技术，明代也曾有过郑和七下西洋的壮举，只可惜郑和的使命只是扬大明王朝的国威，罗盘最终也不过用于看风水，寻吉宅美穴……

中国人开始将视线由东部中低山移向西部的极高山，已经是上世纪30年代了，当我们通过西方的媒体一次一次地看到，来自中国西部的不为我们所知的“新发现”时，有一些先知的科学家再也坐不住了。

从法国留学归来的植物学家刘慎谔30年代初只身前往西藏，他越过昆仑山和藏北，沿青藏高原西侧经克什米尔抵达印度。与此同时，一群中山大学组织的以中国人为主体的中外科学家也进入了横断山脉主峰贡嘎山……

无论古人喜不喜欢极高山，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极高山都一次一次地进入我们的视线，成为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2004年，中国最大的传媒中央电视台第一次现场直播攀登珠峰全过程，而这一回站在世界之巅的远非专业登山运动员而是一群实业家，极高山离我们越来越近了，2005年央视再次对珠峰测量进入大量报道，普遍观众几乎可以完整地看到珠峰高度的测定。极高山，渐入人心……

〖 粗线条之美〗

来到极高山，你会发现雪山的山形和线条和你在内地看到华山、泰山、峨眉山都不一样。如果借用建筑学中的天际轮廊线的概念，用来看一个山脉的山峰，以蓝天为背景勾勒出的轮廓线，不难发现，我们所看过的中低山在蓝天下所勾勒出的天际轮廓线呈平缓、圆滑的曲线，而极高山的雪山所勾勒出的天际轮廓线却异峰突起，山峰成尖锐的三角形，直指苍穹，两侧的山脊象锋利的刀刃。

〖 角峰，刃脊 〗

欣赏雪山，便是欣赏雪峰的那种粗旷与豪迈，雪山是一种粗线条的美。构成这种粗线条的主要是角峰、刃脊。尖锐的角峰如锥如芒，之间的刃脊如线起伏，角峰与刀刃般的山脊皆是冰川刨蚀山体的结果，它们在天地之间所勾勒出的天际轮廓线平直，锐利，尖削。

在地质教科书中，刃脊是指两条冰川谷之间或冰斗之间的尖锐陡峻的山脊，角峰是在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冰斗间所形成的角锥状山峰，刃脊和角峰往往伴生。其实简单地说，角峰和刃脊都是冰川对岩石刨蚀和掘蚀形成的一种最常见的地貌类型，在极高山这种地貌再普遍不过。

雪峰是冰川雕凿而成，而我们看到的其他中低山是流水侵蚀形成。由于冰川坚硬性刚，因而由冰蚀作用形成的山体山形尖锐、线条粗旷硬朗，而流水温和性柔，所塑造出来的山体也就圆滑柔美。

垂直地带分布是指山体随着垂直高度的增加，气候、土壤、植被、动物等景观呈横向的带状分布，垂直地带性分布是地理学的经典理论。

极高山独特而复杂的自然地理、气候背景，往往成为山地垂直带谱最完整、变化最大、最复杂的区域。比如横断山主峰贡嘎山南坡，从山脚的泸定一路向上，你会遭遇干热河谷稀疏灌丛带、常绿阔叶林带、亚高山针叶林带、高山灌丛草甸带、高山冰缘植被带直到永久冰雪带等完整的植物垂直带谱。

高山的垂直带谱之美不仅体现的植被分布上。气候的垂直变化也十分显著，海拔上升100米，气温递减0.7度左右，从炎热到严寒只有十多公里的距离。例如，在稻城亚丁，从西侧海拔1900米的色空村，到海拔6032米的仙乃日主峰，之间直线距离不过20余公里，相对高差达4132米。山上白雪皑皑，游客巴不得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而东义河谷，人们穿着短裤和背心手摇着大蒲扇，坐在竹林下纳凉。它在极为窄小的空间范围内将最大的差异性和多性样都完整地展示出来，而差异性和多样性正是美感的源泉和旅游出行的初始动力。

〖喀喇昆仑山 〗

〖 亚拉雪山 〗

〖 波密雪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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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地理出品

文图/李忠东

（部分照片由向文军、杨建、卞玉鹏、封诚民摄）